鸿鸥琐录

山右张桂林笏珊箸，

丁亥冬里居得暇，因思徧游寰宇，藉拓胸襟，遂由汴而东，泛于维扬、上海、楚南、江汉之间。于归之日，即将鸿陆鸥程，耳而目之。逐日琐录者，复加考订，汇集成编，固难免庞杂之笑。第以采风问俗，曾备𬨎轩；访水寻山，亦详史乘。庶览是作者，可省歧路之周咨，聊当卧游之小助云尔。

曾计九月二十四日未刻，禀命高堂，由家起程。缘脚夫来晚，故迟迟。其行仅发十里，宿卜宜村，乃成子礼永和夫子之故里，余童子时所游戏处也。夫子性至孝，笃于学，登道光甲辰贤书，遂由大挑历官太原阳曲教谕。文章品槪，超轶等伦。设教多年，从者甚众。而余相依十稔，恩义尤深。夫子时已作古，跻堂谒主，犹不胜钦感流连矣。

二十五日，行四十里，宿黄苍坡底。邑车止此，再南则高脚矣。发人贾策臣仰谊居之。策臣食饩天庾，尤善长桑，活人无算，不作良相，作良医，君子济世婆心，固如斯乎！

二十六日，行四十里，宿武乡南关。武乡，西汉涅氏县，在唐属河东道潞州。宋、元、明皆归沁州，今仍之。按前汉昼武乡县，属琅琊郡，王莽改顺理，后汉为侯国，而蜀汉丞相诸葛亮所封者，又系乡侯，非县侯，故其后复追封顺兴侯焉。见沈约宋书礼志。南关与坡底勾连，尽为上巅。山盘踞，石齿嶙峋，羊肠佶屈，上坂尚可勉乘，下必择地，徒行否不无蹉跌之虞。石栈天梯，当不斯过。其塘峭壁，屏树如镜，上有龛，龛中多神，参差高下，排于千仞之间。貌现慈悲，形泯斧凿。相传石壁崩裂而出士人。凿窟其下以祀之，因名石窑会焉。

二十七且行四十里，饭武乡勋欢。再行四十里，宿沁州交口。沁州从古未置郡县，在汉谷远、沁水二县间。北魏为并州乡郡，后魏置沁源县，旋置沁州，又改和州，旋废置沁源县，今始分置沁州。交口，正名漳源，村外清河带绕，绵延不断，沿流逆溯，渐入幽深，草木葱茂，居民鲜少。三里许有古刹，刹前有池，石阑围绕，东西两口出水池中，水不溢不减，俗名神池。漳水之源，即此是也。交口以北无车，南至泽州一带多倭车，或低阑四围，可藉小坐，或仅设平底，可充赁载。轮不过二尺有奇，无辐轴，用铁连轮际，轴动轮转而车行焉。驾则或马、或牛、或驴，而用骡者盖鲜。

二十八日行四十里，誉沁州段柳。再行五十里，宿襄垣褫亭。襄垣，古史水。沁州为吴文端公点故里。仁皇帝时，公以刑部尚书入阁，宠遇特隆，帝作米元章千字文以赐之，公镌于精石。后人建公专祀，奉石楼壁，以志钦崇。公为人端正不阿，俗传公家有因争墙，与公寄信，欲施势也，公谕以诗云：远道传书祇为墙，让人三尺又何妨。长城万里依然在，不见当年秦始皇。虽轶事之微，然足以宽薄敦鄙矣。褫亭，旧名虎亭，昔有崔奇古者，应试经此，夜宿庙阑，倏有虎至，崔避于梁，虎脱皮化女而去，崔取而投诸井。女归，哀求不获，遂妻焉。育子女各一矣。日从君有年，实告何妨？崔出诸井以示，女披于身，仍化虎，咆哮而去。崔忿，坠儿女于崖，均化小虎，崔亦自殒登仙，因虎而衣，故更虎为褫。载在村庙石壁。按人娶虎妻事。其说有一：一出河东记云：系申屠澄之真符县，道，遇女子，纳为妻。一出皇甫氏原化记云：有选士入京口，于破屋见女子妻之，后均化虎去。又按淮南子：公牛哀转病，七日，化为虎，搏杀其兄。郡国志云：藤州夷人往往化䝙。䝙，小虎也。可见人而化虎，从古有之。且化生之类不一，如鼠食盐而为蝠，雉入水而为蜃，夫人知之矣。又有濒海纱鱼，跃岸，辗转即变，虎鹿跳舞而奔。故南方鹿茸虎骨，用难见功，以鱼质故。

二十九日行四十里，饭屯留交川。屯留，汉为余吾县，唐改屯留，属河东道潞州。桑钦水经云：洚水出其西南，东入海。再行五十里，宿长子鲍店。交川沟十里，亦颇崎岖，然逊上巅山远矣。鲍店为南路归来、沁源、武乡之分衢，繁华过于长邑。生涯比栉，行客如云。山径奢侈，以兹为最。

十月初一日行五十里，饭长子堡头。再行五十里，宿高平长平驿。长子为尧封第一境，盖丹朱所都，又为周史辛甲所封邑。汉为上党郡，北魏曾改乐阳县，高平则从前之泫氏县也。又按高平之称，古今甚伙。西汉之高平属原州，为今甘肃固原县。东汉之高平属兖州，为今山东邹县。晋之高平属邵陵郡，为今湖南新化县。而江苏清河县，南齐谓之高平，在汉属山阳郡，此一高平也。安徽盱眙县为西汉侯国，亦称高平，属临淮郡，剐一高平也。又北魏南建州置，有高平县，今阙。李申耆谓在今河南光州，亦一高平。合山西泽州之高平同名者凡七见焉。长平即武安君坑、赵军处村。外有傅青主山书毕坚毅先生故里碑。先生为明名士，继受我朝职，临终谓诸生曰：吾与青主为友，必丐为碑，以光泉壤。诸生如命往。青主郤之不能，贬之不可，乃大书曰毕坚毅先生故里。长平驿，违城三十里。城北五里为王何里，有晋太医令叔和先生故址，贞珉高树，遗爱存焉。其西关接汤头王村，石坡陡峻，云阁森严，两道雄关，亭亭对峙，盖北汉之高平关也。周世宗曾与刘旻将张元微战于此。

初二日行六十里，宿高平乔村驿，遇雨。初三日行六十里，宿凤台南关。凤台即唐泽州地，在隋名丹川，而安徽之凤台，则汉之下蔡，为春秋州来国，吴取之，曾迁蔡昭侯于此。路见高凤山陬，竟有凿穴悬崖，以棺穿入为葬者，久为风飘雨剥，其棺半出崖外，白骨嶙森，殊深惨目。所赖贤有司理谕势禁，俾恶俗潜移，洵德政矣。夫凤台为泽州首邑，基于太行山下，众峰环抱若屏，村庄出没，点衬于叠嶂层峦。而翚阁冲繁，雉垣整饬，瑞烟缭绕，杂树苍茫，宛然画图一幅焉。

初四日信泽州。饭毕闲游。见城中建楸柏坊，书国朝乡会题名于上。坊中牌宽八尺有奇，两行密布几满，且为金状元李俊民，国朝陈文贞公廷敬故里。公以吏部尚书拜文渊阁大学士，仁皇帝大为倚重，每作御书诗画以赐。公没，犹锡挽联、碑文以宠异焉。洵征熙朝人瑞，文宪名邦欤。

初五日行六十里，宿凤台拦车镇。南去镇十五里为天井关，蛟碑特志曰孔子回车之地。其地上下两衢，上衢石自生成，辙迹显然。旁建圣庙，以志钦敬。然家语言临河返驾，未闻陟岭还辕，或祇此莅晋一事，而切仰止者，故为斯迹欤？再五里为大口，乃狄梁公望云思母处。再十里为晋、豫分界。明嘉靖间，河南巡抚李宗枢建青石斗城，烽烟可避，偷漏能盘，洵为晋、豫之屏藩，关津之锁钥。

初六日，行六十里，宿河内县新店。河内，汉高帝置，本春秋邢邱地，战国属魏，汉为郡，置野王县。晋后日怀州，隋仍置河内郡，亦称沁南，地，属中州，且为郡境，故有石奋、卜式、张骞、侯霸、张禹、丁兰诸人。石奋，景帝称为万石君，以孝谨闻。齐鲁诸儒有质行者，自以为不如。卜式，武帝时为御史大夫，封关内侯，范晔称其儒雅。张禹，身居大第，前堂教授，后列管弦。元帝诏授太子谕语，成帝尊以师傅之礼。侯霸，光武初，拜尚昼令，为开国勋耆。丁兰刻木祀母，至诚感神，其为忠为孝，皆足资后世楷模。若晋之向秀、山涛，亦生是士，虽与稽康、阮籍、阮咸、王戎、刘伶，当时号竹林七贤，然嗜酒而狂，徒自取戾，允宜戒焉。由凤台迄新店，虽峻岭巍巍，欹斜难步，马必启掌，人必肩舆，然石径平铺，宽将及丈，所以惠我行人者良多，当大异魏武摧轮时矣。第岁月既深，而人迹践磨，光明似镜，马蹄杂还，坑坳若盂，殊多倾跌之患。且其旁间形脱落，尚望继葺有人焉。进新店，见浣纱妇女，踪影云连，而居近琅玕，门临溪水，又是一番风景。回忆梓里刺装，仅在九秋，然已冰凝木谢，居然闭塞成冬。及逾大行之阳，而绿树苍茫，宛若桂开时节。北冷。南暄，于斯已见。夫河南土地渥饶，故多绿竹。务斯业者，方若围棋，稠如密篑，雨则潇潇焉，风则瑟瑟焉，晴则青青焉，冬不改节，夏能生寒，固一方之佳景也。停骖偶赏，已顿觉俗虑消除，倘游于渭水湘江，更不知作何流连爱慕矣。到店见壁上有故人高叔畬诗，羡其写景新颖，寄怀深厚，因并书之。空蒙烟霭拂征衣，晓起看山入翠微。一雨初晴风景好，崖边开遍野蔷薇。

初七日行四十里，第河内南石涧。再行四十五里，宿武陟木栾店。武陟，隋安昌县地，唐始改武陟，古亦称怀邑。新店村东河宽数十丈者，丹水也。术栾店西四里，东西沿村筑隄以防者，沁水也。合交口所见之漳水为南路。水之大者。丹水发源潞安丹朱岭，经高平，出泽州金顶五龙口，流于河南，合于漳。漳水发源武乡分水岭，东南至于襄垣，又南至于河内，并于沁。其水分流于西北者，则由太原祁县子洪入五马河焉。沁水发源沁源羊头山，由河南济源仙人口出山，经河内县，汇于丹、漳，达于武陟，入于河。五龙口向塑五龙并流，五水现青龙坠，故入黄河者仅四水焉。潞安为古上党、沁源，两汉名縠远，北魏始攺沁源祁县。晋祁奚食邑，为古昭余地。汉王允、唐王圭、宋王溥，均产于祁，谓之三玉，邑人重之。溥封祁国公，子永贻，亦仁宗朝拜相，与晋温氏峤及温氏庭筠，并为世称颂焉。河南济源，则隋之王屋县也。术栾店壁垒金坚，人烟辐辏，且为国朝大冢宰毛旭初昶熙故里。先生秉性亢直，不阿洵堪民丞山河光增史册。店东三十里为庙，公有敕建大王庙，墙垣恢廓，栋宇𪸩煌，面北之乐榭宏开，东西之朱坊对峙。坊上𫔔天上源清，地中轨顺，百灵拱卫，万里澄清十六字，固河北之伟庙也。考会典，大王系淅人，晋太傅谢安之裔，讳绪，行四，读书金龙山，故称金龙四大王。宋亡死节，为河神。朱大王亦淅人，讳之锡，顺治丁亥进土，官河督，鞠躬尽瘁，殁而为神。

黄大王，河南偃师人，讳守才，生而为神。年七岁，曾乘凫飞上缑山，常焚符而止沁溢，祝天以救杞灾，送周王于金陵，三时即返，捲党柱于荆口，一埽成功。康熙间，自择葬地于万安岭，没后屡著灵异。而栗大王则吾乡浑源州人，讳毓美，官东河总督，没于王事，谥恭勤公。嗣因显圣，与谢、朱、黄三大玉同受我朝崇封，声灵赫濯，日月同昭，钦命虔祀，礼亦宜之。

初八日行四十里，杜武陟张店。再行三十里，宿原武王村。原武，汉县，王莽改原桓，隋仍置原武。其处有四轮车，无辕，左右四轮排于两箱，旁有二木，平与箱连，围轮于中，夹轴纽以行，前后皆可挂骖，殊足以任重致远。相传为诸葛行军所遗。

初九日行四十里，杜阳武小柳园，再行五十里，宿封邱陡门。阳武为两汉县名。有博狼沙，即博浪沙，张良击始皇处，古又名白沟。有武疆城，汉曲逆侯陈平，北平侯张苍里也。文帝初，苍为丞相，年享百余岁。封邱，古平邱，又曰封父，春秋有封父之繁弱，即此。汉置县。

初十日行六十里，抵汴，寓省之河道街。城北三十里，黄水环抱，此河南之所以名也。八月十三日，河决口由西南东折入海，中牟、尉氏诸县顷成泽国，朝廷发帑六百万，筑隄赈难，恩至渥也。向闻黄河无底，及水去，地平如掌，顿现万顷良田，亦神矣哉！河南古大梁地，战国属魏，宋置开封府，都于此，号汴京。战国朱亥，西汉栾布、宋李继宣，皆生是士。朱亥为公子无忌，击杀晋鄙，夺其军，退秦救赵，栾布以功封俞侯，燕、晋之间皆为立社，谓之栾公社。李继宣年十七，以材武补殿直，捕虎陜州，杀虎二十余，生擒二虎。与契丹战，末尝不捷，官至四方馆使、唐州剌史，诚为技勇绝伦。

汴梁城西北隅，太祖之銮址犹存，黄瓦飞辈，朱门衔兽，殿置九龙石墩，爪牙光泽，头角玲珑，高若牙床，形如黼扆。引道两旁，湖光似镜，遥与午门相接。闻有汴以来，城凡三筑，故殿址未正中也。

河道街西南有相国寺，基址恢宏，正殿高四五丈，额曰藏经楼，俗谓阳何楼。考宋初京师有何楼，极为宏厂，其下多售伪物，当即此。佛居正中，旁塑相翁、相婆站像。俗传西游记有唐太宗游地狱，借银未还一事，故其联云：焚帛数十年，积糊口余资，冥府咸称巨富；装金千万像，羡齐眉乐善，唐朝代拓宏规。寺心耸八角神亭，亭中供眼光菩萨，丈八金身，面各三首，肱目累百，四面如一。又悬塑罗汉五百余，有持幡托钵者，有伏虎降龙者，有头上加头者，有面中现面者，幻相奇形，甚为精巧。邑人定数密数，乞垂佑焉。

其北有包、欧二公祠。按欧阳公固清忠亮节，蔼若春风，而包孝肃虽立朝刚毅，贵戚敛手，有阎罗包老之称。然恶吏苛刻，务忠厚，于待人未尝不恕。坊书包严、欧宽，盖特以政绩而言耳。再东北有铁塔寺，高可望于四十里之外，本系砖成，而远眺则黝若铁铸，殆灵气之所钟。城外东南有大禹治水行台，或曰晋师旷鼓吹台。

二十日曲汴起程，行四十里，贷陈留。再行二十五里，宿陈留韩冈集。陈留，东汉献帝初封王国。汉书注：武帝置郡，本列国陈留邑，故曰陈留。魏、晋废郡置县，北魏又废县，至隋复置。为汉鲍宣、鲍靓、董宣、吴祐、边让、边韶、边凤、蔡邕、典韦印屠蟠故里。鲍宣，汉高士，自挽辘车。鲍靓为南海太守，与葛洪善，以女妻洪，受秘诀于阴长生。死葬石子冈。苏峻之乱，盗发其棺，惟大刀一口，欲取之，闻兵马之声，乃止。董宣尝杀湖阳公主家奴，光武敕为强项。吴祐为齐相，多政绩。边让有口辩，教授数百人，为尚书令，人称孝先腹笥。边韶为九江令，孔融荐其有俊才。边凤为京兆尹，人称先有张、赵三玉，后有边、延二君，谓张敞、赵广汉、王尊、王章、王骏、延笃也。蔡邕善琴，多著作。典韦即操将。申屠蟠，当时连诛党人之会，而特能与徐稚、郭泰作物外之逍遥，而或为吏之良，或为将之猛，或为才之轶，或为品之超，罔不角立杰出焉。距韩冈三十里为杞县，明刘谕德理顺先生故里。甲申之变，先生大书曰：成仁取义，孔孟所传，文信践之，吾何不然。遂死节。贼入唁曰：此吾乡刘状元也。居乡厚德，何遽死。罗拜泣去。

二十一曰行八。十里饭睢州榆厢铺。再行三十里，宿雎州东关，梁孝王都此，又曰广武。祖逖尝出镇于斯。其城径过十里，多基少屋，为古葵邱地，今尚置葵邱驿焉。

二十二日行百一十里，杜归德府西关。再行五十里，宿商邱马木集。归德，殷微子之封区，盖宋境也，在汉为侯国。唐改置宋州，号宣武军，金置府，哀宗尝幸之，以城大难守，遂奔蔡州。商邛，宋故墟，汉曰雎阳县，明改商邱。唐安禄山之乱，许远、张巡、南霁云均死节于此，图像凌烟阁。其地为汉灌婴、隋赵师雄故里。灌婴从高祖定天下，封颍阴侯。赵师雄过广州罗浮山。日暮，见林间酒肆二美人，淡妆素服，雪月微明，与语，芳气袭人。诣酒家共饮，绿衣童子歌于前，不觉大醉。黎明视之，乃在大梅树下，上有翠羽，嘈唧而已。

二十三日行七十里，饭夏邑杨家集。再行三十里，宿砀山东关。杨家集为两省分区。集西属夏邑，归河南；集东属砀山，归江南。夏邑。北魏为下邑县，隋、唐元同，明始改下为夏，在汉属梁国。有黍邱亭，故又号黍邱。砀山。汉高祖隐芒、砀，即其地，东京所谓背芒面洛也。又名安阳，出文石。

二十四日行七十里，饭萧县黄家口。再行六十里，宿铜山郝家寨。萧县即春秋萧国，为楚灭。汉置县，城周十四里，南临污水，又置沛郡，齐废为承高县。隋改龙城，旋改萧。铜山，古曰濮阳。有刘向墓，又有云龙山人天骥放鹤亭，驰入江南境界。小阳向尽，黄叶犹存，茅屋疏稀，愈饶别趣，诚所谓家在江南黄叶村也。但未睹杏花春雨时节，又作何景象焉。

二十五日行九十里，饭铜山张家集。再行四十里，宿徐州双沟镇。徐州即陶恭祖让刘先主处。按三国蜀志：谦病笃，谓别驾糜竺曰：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。先主不肯。下邳陈登曰：今汉室凌迟，海内倾覆，彼州殷富，欲屈使君临抚。孔融亦曰：今日之事，百姓与能，天与不取，悔不可及。乃领徐州，为古徐子国。楚灭，徐子章禹遂属楚。又曰：彭城西楚项羽都之。汉高置楚国，即古大彭邑。后汉置徐州彭城县。晋后改都。齐置东南道行台。周改大总管府。隋废府，仍立郡。地有吕梁山、徐山，及宋桓魋石椁。其地为汉谏议大夫钱林及五代巨鹿郡王时溥故里。溥封王，以破黄巢第一功也。

汴省距清江正站凡十有一，若脚夫包程，便叮增速。日行百四五十里，而茅店荒凉，有门无牖，子正鸟鸟贞录

向尽，即催束装。正是：金鸡未唱人先起，玉兔尚辉马已忙。其苦况有如此者。幸遇新县杜筱珊同年，与之相偕，其人襟怀月霁，谈笑风生，相与考古证今，庶于困苦之中，差裕欢欣之趣。

临寝，见壁上有吴严子船诗云：迢迢干里隔关河，短驿长亭次弟过。不识闺中今夜月，离情可比客愁多。

二十六日行五十里，饭江苏雎宁龙家集。再行四十里，宿睢宁。高作睢宁，汉取虑县，金改今名。是日大风甚冷，冰始见。

二十七日行八十里，杜宿迁扬河镇。再行六十里，宿桃源北关。宿迁，古下相地，项羽产此，后汉改宿县，宋曰宿州。桃源，古曰桃园，亦曰淮滨，与武陵之桃源同名。本朝陆清献公有作桃源志，甚佳。在扬。河有李智诗云：计程五日到扬河，浪迹于今几度过。自是三生修未了，年年客路受风多。盖和双沟之诗也。

二十八日，行百里，抵清江，寓城外江西祥兴栈。清江以清水入淮得名，即南宋之角城，尝为重镇，与泗相犄。宋时徐梦莘、刘式出于此。梦莘百家书，寓目成诵，箸医录、集贤录。刘式，宋太宗时，家徒四壁，遗数千卷，子孙并起高第，为时名臣。陈留一带，民多瘠，貌亦粗，茅屋以高梁稭结成，用涂附之而已。至桃源，则渐入佳境。结屋以荻，妇女面平而晳，自带桃花，有清江之风焉。清江城池整肃，然基址不甚崇宏，城中阐阓重排，茶园酒肆，每多妇女当炉，街衢宽仅容驷，城西剐开水门，竞取汲焉。锦江如练，长亘西关，沿岸民屋参差，八声腾沸。巨艨小艇，还往遄飞，风顺挂帆，如坐天上。

二十九日，由清江起程，行九十里，𨗲淮安关，洕山阳田家湾。山阳故梁地，景帝中六年，别为山阳国，武帝建元五年，攺郡。三国魏废，汉献帝为山阳公，即此。为汉龚遂、陈汤、刘表、王粲故里。龚遂为渤海太守，劝民农桑，卖剑买牛。陈汤封西域都护。扬雄曰：悬旌万里之外，扬威鹿山之西。自汉以来，征伐方外之将，末之有也。刘表共王后，李催入长安，遣使奉贡，以为镇南将军。王粲博物多识，蔡邕奇其才，与刘桢、阮瑀、应玚、孔融、陈琳、徐干为七才子，然皆逊于子建，故曰建安七子，推曹植也。是行坐南湾，船长四丈以来，前中二𬬰设床棹，可作书画。后𬬰为榜人炊爨处。夫款乃一声船。夫常调，而肩挑之人，亦作此声以舒气。咿晤载道，相和酬焉。

三十日行八十里，泊高邮界首。宝应、高邮诸湖，一望无际，黄河向入海，今决口溢于江，故水增巨。距高邮四十里，有古贞女露筋祠焉。高邮古曰秦邮，南朝梁始置县。为宋孙觉、嵇耸故里。孙觉为龙图学士，王安石逐之，安石死，为诔以祭，人称雅量。嵇耸知文天祥有匡复志，迎事之。柳岳奉降表诣元，过嵇家庄，耸愤杀之。宝应古名平安，亦曰安宜。唐肃宗时，于其地获宝玉十三枚，因名焉。

十一月初一日行百一十里，洕甘泉周家庄。甘泉，汉置江都，在今治西南四十七里，隋移今治。国朝雍正九年，始分江都置甘泉，以县西甘泉山名之，与江都同。附扬州府郭。距周家庄十里，为邵伯镇。董大司农太夫子之故里。余曾见其东陵祗谒序云：余苦不能志，故足之所至，皆为笔之所书。太夫子作度陇记、楚漕、江程等书甚伙，余斯之举，亦偶效颦耳。

初二日行六十里，抵扬州。漕门遂启，坡寓砖街客栈。扬州本汉吴王濞所都，景帝置江都，武帝改名广陵郡。汉志称城周十四里半。南梁置南兖州，北齐改东广州，北周改名吴州。隋开皇中，改扬州，置总管府，唐仍曰扬州。五代吴杨行密亦尝据此，本为杨州，近乃讹作扬。为秦邵平、三国张纮、陈琳、隋来护儿、俞紫芝故里。邵平封东陵侯，种瓜长安城东，有五色甚美，故世谓之东陵瓜。今有东陵亭，当即其地。陈琳操爱其才，书檄多出琳手。张纮与张昭同为吴参谋，来护儿封荣国公。江都之难，宇文化及。忌杀之俞紫芝有高行，得浮屠氏心法。其诗有夜深童子唤不醒，猛虎一声山月高之句。与王荆公约，削发为僧。继又见曰：吾思僧亦不易为，已将牒送酒家矣。荆公大笑，亦趣甚矣。城西北天宁门外五里有平山堂，为宋郡守欧阳修建。以扬州无山，登堂则江南诸峰皆罗列于前，适与堂平，故号平山。特建纯皇帝御书天下第一名泉螭碑。堂前茶肆罗列，游人士女还往其间，笑语喧哗，绮罗错杂，雅称豪胜。其联云：衔远山吞长江，其西南诸峰，林壑尤美。送夕阳迎素月，当春夏之交，草木际夭。迨兵燹后，景物荡然，泉亦仅有其影矣。城束有兴教寺，即隋时之琼花观。又有明月楼，元初赵某所造。宴会宾客，题咏甚多，均未惬意。子昂先生至，席上题一联云：春风阆苑三千客，明月扬州第一楼。赵悦酌酒为寿，迄今传为美谈。又有青莲学士、李官人三巷，好事者串为一联，惜未得其偶。育婴堂到处皆有，惟扬州最佳。盖于壁间作一抽屉犬二尺许，题曰夜送婴儿处。适有生而不能育，不敢育者，于夤夜悄纳其中，即有人收养，既普好生之德，亦全保节之方，诚善举也。城中多盐商暨大宪林泉第宅，街道与清江髣髴，鱼虾满肆，果橘盈棚。然清江多食雁，而维扬则多食凫。出门多坐小车，衣冠中人，则坐二人肩舆。钱法多鹅眼，请客则相公陪酒，实青楼女子也。搆房多用杉木，规模廓大，俗尚繁华，世称扬一益二。又云：腰缠十万贯，骑鹤上扬州。今虽时移世异，然犹有大国之风焉。

余每岁患咳疾，到扬州十分增剧，延兴化江泽之曲春先生诊视，服药二十余剂，始见安贴。泽之身价颇昂，医理甚邃。据星者云：天医星分野，应在兴化，故其间多和缓焉。兴化为宋薛奕故里，仁宗朝，奕中武举第一，同郡徐铎亦冠文科，御赐诗云：一方文武冠天下，万里英雄入彀中。诚为千古佳话。

二十六日，由扬州坐课，船行四十里，经瓜洲，抵镇江关，寓义渡马头。瓜洲，六朝曰瓜步，唐未始有营垒，宋刘锜屯兵拒金人处。元伯颜取宋，亦于此开行省。有城，今已沦毁，惟西北一门，仅存唐人两三星火。是瓜洲又巍。曹丕次瓜步，临江而叹曰：长江天堑，此天之所以限南北也。

镇江本春秋时吴之朱方，秦曰丹徒，相传其地有天子气。始皇使赭衣徒三千凿京岘，因名。孙权尝徙治于此，筑京城。外有子城，甃以𤩹，号铁瓮城。形势嵯峨，石脚与城相连。南宋为南徐州，宋改镇江军，旋升府。其处有孙夫人祭江亭、刘先主试剑石、走马坡。而扬子江外，北固、金焦，角立错峙焉。北固三面临汪，岩壑陡绝，晋蔡谟建楼其上，旧以其北瞰江流，势最险固，故曰北固。梁武帝登楼北望，又更名北顾。三国时，吴孙皓建寺山旁，适值改元甘露，故以名寺。宋吴琚榜曰天下第一江山。唐李德裕于山左铸铁塔，高凡七级，以镇江湖，故名曰卫公塔。其东北十五里为焦山，四面水环，一峰崛起，实为中流砥柱。汉隐士焦孝然所居，半山有孝然洞，故名曰焦山。孝然，名先，河东人也。晋、六朝尝置谯楼于上，以望海，故又名谯山。在古则称樵山门外，隶书联云：长江此天堑，中国有圣人。阶前狮石雄腾，门内螭碑对峙，纯皇帝御书。其上，故亭覆黄瓦，境绕朱墙，正面书海不扬波四大字，笔极端楷。再进为海门、香林、碧峰、石壁等十三禅院。其寺曰普济，圣祖攺名定慧，其坊曰入胜，其亭曰不波。其东院为碑庭，有纯皇帝御笔梅花，苏东坡、韩魏公、李东阳诸名人笔迹。其阁为枕江、松寥，靡不精雅。自然庵邻于松寥，方丈六静与其徒溯源居之。六静善山水，曾、李二中堂均与书，有楹联，而彭雪琴宫保石刻梅花，尤为魄力𮞹劲。溯源善花卉，曾送中堂一幅，余绘小幅四册，隶楹联一贴，以寄鸿爪之遗。其门镌板桥对云：汲来江水供茗饮，买尽青山作画屏。盖即景也。其树则枇杷滴翠，梅萼舒红。其楼为东升楼，祀文昌、魁星于上。其宝则有周鼎、商炉、唐碑、汉鼓。其正殿为大雄宝殿，山后驻兵，以备不虞。其滨江夭石岩，下，有陶隐居瘗鹤铭碑。其对面相去里余为向山，其后面相去三里余为鹰岛，海鹰多集其上。距城三里为金山，缘岸可至，丹碧如画，故土人谓之焦山山里寺金山寺里山金山，古本称氐父，一曰浮玉，因裴头陀开山得金，故改名金山。其寺曰泽心，建于六朝，后改龙游。康熙问，圣祖南巡，赐江天一览四字，因更名江天寺。又有御书宝带名蓝额，苏东坡留玉带镇山门者也。其亭曰望江亭，其洞曰福海洞，其峰曰金鳌，其塔曰慈寿。其旁有妙高台，空阔凌霄，烟波四绕。其东荒有善才石，一名鹘峰，其西有石排山，相传为郭璞墓。又有冷泉水，在郭璞墓前，江心中，复建，有御书碑亭。与焦比衡同年友赵云帆曾有镇江舟夜诗云：佳景何嫌夜寂寥，涛声月色爱金焦。明宵江北维舟处，定泊扬州廿四桥。廿四桥在扬州梅岭，史忠正公可法衣冠墓在焉。汪有典史外云：史相国守扬州，围急，谓副将史得威曰：我死，当葬于高帝之侧；或不然，梅花岭可也。后求尸不获，奉其冠笏葬于是岭，遵遗命也。

十二月初一日酉初，坐福和轮船，由镇江起程，行六百八十六里。初二日午正，抵上海寓后马路抛球厂。福和长三十丈，而招商局兵船则更有七十丈者。其机轮有二千八百匹马之力，缓行一昼夜，可行七百二十里。福和正楼可卧三四百人，旁房间各可卧三四人。底𬬰可装货数十万斤，中舱可坐客数百余人。舱中一房，宽有三丈，半系轮机，半系烟筒，下有二人，不时添火，烟𥬐下粗五尺余，上粗三尺余，高出楼外，筒内周围装水，以防火炸。临到一处，则将气筒取开，声如吹笳，盖张号也。轮机房内有表三，悬，以验水凉热，验火大小，验轮紧慢。其轮上有楠木大轴，监悬于上，粗四尺以来，长与之等。轴下有梁一条，如天平横梁上有铁干，顺与楠轴相连。轴前有铁枢二，上下相荡，牵动楠轴，如水磨声，则机动轮转而舟行。当停之时，看舟者鸣锣一声，守机人将机少按，则荡声渐漫。再一鸣锣，则再按而舟停时又鸣锣。守机人以足踏机，邻楠铁枢渐动。枢上铸盘，盘中溢水，盖水轮先动。也。再踏则两枢相荡，舟行若初。每到一处，则由虿船穿绳，数人拉泊，使两船之门相向，铺板搭桥，以便还往。若无虿船，则由小划随走随下而已。王舟之后，则有人送盌筷时，传呼曰：开饭，则客以具各自盛取，如乡会场之散饭者。食讫时，又呼曰冲茶，则有以大壶携水者，客自酌饮诈时又呼曰由某处来者。写票则客各到帐房。交洋时又呼曰验票，则有洋人进前，客将票取出一验，临到则又呼曰交票。客于是纷纷交纳，笳声骤动，轮机渐息，而舟泊矣。近人泰西记云：轮舟之设，不过五十余年。先是有苏格兰人塞明吨者，尝戏造小轮舟自娱，旋又造稍大者，为客商拖载货怓，以不便废。嗣又有美国人富拉𫫏客于法，亦造轮舟，法主拏破仑见而称之，亦以行不速，勿用。富措资返国，于钮约克地方，又制一舟，越五年成，试之甚便。继因滞于中流，富更精思而条理之，年余，始克任意驶行，于是轮舟之制，流传各国。云

帆同年曾由天津泛轮舟，出直沽口，入大东洋，望之罘诸岛。有即景古风一篇，咏舟之迅速，海之弥漫，词则沉雄，气则豪迈，附录于此，以便风晨月夕，击铁板铜琶，高声朗诵，藉作大江东去之歌。其辞曰：犬风吹我来东瀛，排山骇浪客心惊。双轮迅掣驶奔电，恍踏巨鳌驱长鲸。朝发津门出沽口，向晚欲傍之罘走。波飞云捲眩心目，镇日惟闻霹雳吼。回忆春余出汉皋，曾从江上看银涛。犹恨未经沧海状，仅渡扬子登金焦。归帆幸复仍经此，极目苍茫万派水，江淮河汉尽朝宗。彭蠡洞庭悉孙子，踆乌西斜坠海门，五光十色波涛吞。肩赑沉浮罔象伏，灵夔震吼天吴奔。海气溟蒙而欲黯，海色沉黝以忽昏。欲向珠宫朝贝阙，又恐蛟螭阻路，使我不得衔帝恩。银涛震恐渺无极，对此茫茫徒叹息。不知何处是神仙，但见无数岛屿纵横立。我闻神禹当年疏瀹止青徐，祖龙巡幸亦仅登碣石。鞭石为桥且未成，安得公然航海行。今我得游，昔人之迹所未揜，此行此福殊不浅。东来洗尽嚣尘气，镜海壶天归一揽。炎夏全令溽暑消，争似奔辕野马骄。笑傲北游燕冀客，二十年前无此豪。

上海古称沪上，亦曰沪渎，本战国楚地，因尝封春申君于此，故又名申浦。东滨海，南临吴淞江，北绕长江，唐宋以来，殊形荒寂，明末始有洋舫间来。我朝道光中，为映夷所破，后即为诸洋互市。发逆占踞江宁，四民尽趋赴，而裸身黑齿，奇珍秘玩，遂群萃于兹。俗尚繁华，人烟稠密。中开马路，旁耸洋楼，杂货云蒸，轮舟日至，诚中外交涉，水陆争趋之。一大都会也。街衢整洁，常有巡捕逻查。到晚则电球朗澈，宛如皓魄当空。盖相去十步，监一高竿，缀以晶球，黄昏则球内电光四射。又有气灯法，于宽衍之区，聚燃炽炭，挖通隧道，埋铁筒于中。何处需灯，则将筒由壁间蜿蜒而出，引之以火，则灯光荧荧。又有自来水，凿穴壁间，塞之以物，去塞则水如瀑布汨汨。其来。马路有六盛，以第四路为最。通年人语沸腾，笙歌嗷嘈。戏园则有天仙留春咏霓。丹桂南西两班，互相排演，园内基址宽绰，楼上并有内阁，可品芙蓉，美女官人，依阑纷坐，气灯电烛，照耀𪸩煌。池中翘首，恍疑广寒宫阙，近在入间。延客则有中和园、泰和馆，鱼盘鸳碟，雅称整齐，妓女琵琶，铮铮侑食。而海天春一楼，菜列外洋，愈为糜费。茶肆则有华众会暨更上。一层楼华众会，一名弹子房，丙有丈余木榻，盛石弹三枚，大如鸡卵，执木棍顺顶，俾三弹相击，以赌输赢。其东庭用木铺地，相距十余步，监杵十余枚，以瓜大木球，轮流掷击，名为抛球，盖外洋蒲戏也。并有仙鹤、锦鸡、奇蛇怪鳖，及各色鸟兽，以水硍弄毙，精采若生。一层楼旧名第一楼，因遭回禄重修，愈增轮奂。上开茶肆，下设烟铺，客旅云临，以资消遣。又有书馆，更为他处所无，外挂金招云：本馆特请某某先生，实皆青楼少艾。届时则琵琶怀抱，各乘肩舆，络绎而至，数声雅调，一令清歌，遇知音者，则标名点阕，以示宠异。而外洋翠馆，更生面别开焉。盈街则人车得冶，四马乘隆隆入车。二轮形如椅，上有凉棚，可舒可捲，挟辕以走，驶若遄飞。马乘四轮驾马，或一或二，四面玻璃，后立一人，手揫乘索，挺挺而行，误于人车，闲，则载美人逍遥于金安寺以为乐。而且异木奇花，隆冬溢翠。洋报画册，逐日斗鲜。极佳者为石印书，将古今名帙，缩为袖珍校正精议，既易翻阅，亦便舟车，诚从古未有之宝也。然以大槪评骘，不过放僻邪侈而已。且天地精华，节之则长，耗之则短，如此繁费，特恐久盛难期，有心人当不河汉斯言也。

阅袁翔甫谈瀛录，有载沪北写景十绝，描写入微，皆寓贬于袖，俚而成趣，次第录出，以使观者轩渠。桂园观剧云：果然鞠部最豪奢，不待登场万口夸。一样梨园称子弟，来从京国便风华。新楼品馔云：酒侣吟朋任款邀，羊羹鸡骕快烹调。时新不厌更翻进，风味由来重六朝。云阁尝烟云：环房曲室客争趋，缥缈烟云足戏娱。不是酒家如卖酒，冶游人总觑当𬬻。醉乐饮酒云：及时行乐愿休违，况复招人有酒旗。为语同游须鼓兴，今朝不醉不言归。松风评茶云：一盏琼浆万虑空，果堪消遣是松风。微闻香泽来何处，隔坐佳人笑语通。兆荣访美云：燕瘦环肥任品论，脂香粉腻总温存。可怜几曲章台路，但有情人必断魂。层楼听书云：曼绝三层近水楼，美人高坐说风流。听来不是生公法，顽石如何尽点头。马车拥丽云：戕成堕马髻云蟠，杂坐香车笑语欢。电掣雷轰惊一瞬，依稀花似雾中看。夜市张灯云：地火明夷百道连，最宜舞馆更歌筵。紫明供奉今休矣，彻夜浑如不夜天。浦滩步月云：万里长空镜若磨，楼台倒影入江波。此邦亦有清凉境，端赖长吟共短歌。又赵云帆同年亦作五律四章，记此间之艳丽云：郁郁蒸佳气，苏松此胜区。两洋通户窔，六郡擅膏腴。北枕长江险，东临大海隅。阛阗千万落，雄紧冠三吴。又万贾游鳞萃，争环沪水波。冰壶研蛎粉，霞锦织龙梭。翡翠兼金重，珊瑚七尺多。螈膏然不夜，达曙听笙歌。又五光宣异彩，十丈起红尘。椰果波斯贵，萄醅大食珍。楼阴含蜃气市。语杂鲛人。何日图王会，来琛海国宾。又欲界真如海，珠帘映水晶。侍儿皆韵绝，稚女亦憨生。翠晕朝酣酒，红偎夜定情。二分淮月上，风景占扬城。

二十七日寅初，由上海坐安庆轮船起程。三十日酉正，抵湖北汉口镇，寓黄陂街。由上海起，三十六里为吴淞口，再一百五十里为狼山，再一百九十里为江阴，再一百九十里为西山，再六十里为阴口，再六十里为镇江，再六十里为仪征。古曰沙地。十国吴徐温自金陵来朝，改曰迎銮镇。宋乾德二年，置建安军，大中祥符时，改置真州。政和七年，赐郡名仪征。元复为真州。明初，始改仪征县。再九十里为南京江南省城。其府为江宁府，本古金陵。楚威烈王置金陵邑，因地有王气，埋金镇之，故名。秦始皇自会稽还，望气者言有王者都邑之象，因掘断连冈，改曰秩陵，属鄣郡。吴孙权自京口徙都之，又改建业。晋建兴初，以避讳改建康。自吴与东晋及宋、齐、梁、陈皆都之，号曰六朝。隋置蒋州。唐改扬州，置江宁郡，后改名升州。宋为江宁府，元曰集庆路。明初，定都曰应天。郭城东依紫金，西据石头，北跨白下，南接长干，包台城，吞秦淮。城周九十六里。六朝华林园，明故宫址犹存。雨花台在其南，元武湖在其北，白鹭洲、莫愁湖分列东西焉。夫吴地钟王气，亦产英贤。晋有陆静修，南北朝有陶宏景。陆静修慕神仙，栖庐山东林寺，与陶潜、慧远结白莲社，世传三笑。陶宏景号华阳真人，梁武帝征之不至。有事询之，谓之山中宰相。而先贤子游子及孙氏臣张温、蒋钦等，与唐草圣张旭，诗人王昌龄皆吴人，而陆伯言之子孙若抗、若机、若云，更博学多才，珠联璧合焉。再九十里为采石矶，再五十里为东西梁山，即楚获吴舟余皇处，为金陵上游门户。再四十里为芜湖，本春秋吴鸠兹邑。汉置芜湖县，属丹阳，一曰祝兹。宋平章贾似道援武昌，闻败，逃次芜湖。国初，豫王下南京，明宏光帝亦逃此就虏。明天启中，始置榷关。三国时，先主谓孙权曰：江南形势，先有建业，后有芜湖，故此为冲要。再九十里为荻港口，再九十里为大通，再九十里为中阳，再九十里为安庆。其县为怀宁县，在春秋为皖伯国境，战国属楚，秦属九江郡。汉属淮南，三国属吴，晋改晋熙郡，属怀宁县。至宋理宗时，始移置安庆府于治所。明改宁江府，旋复旧称。国初始分置省会。再九十里为东流，再六十里为马当，再二十里为小孤山，再七里为彭泽，再九十里为湖口，再六十里为九江府，其县为德化县。本春秋吴楚之郊，战国属楚，秦属九江郡。汉属豫章郡柴桑县地。三国入吴，周瑜尝悦兵于此，属武昌郡。东晋改江州。隋废郡，改县曰浔阳，旋改九江。唐初曰江州，白乐天所谓江州司马青衫湿也。天宝中，改浔阳。南唐改县曰德化。宋仍为江州浔阳郡。明洪武初，始改九江府。汉武帝巡南郡，自浔阳浮江射鲛，即在此。为三国。母雅宋王韶故里。母雅学冠四科，为夜郎太守，殊俗感化。王韶，神宗朝为谏议大夫。再九十里为龙坪，再三十里为武穴，再二十里为田家镇，再四十里为蕲州。汉江夏郡蕲春县，魏改郡，晋仍为县。东晋改蕲阳县，在北周始置蕲州。隋仍为蕲春郡，唐复为州。元、明因之。地为江淮屏藩。韩世忠封蕲王，即此为号。宋吴瑛居之。瑛知郴州，重义轻财，八乐与之。再六十里为道士洑，再三十里为黄石港，再九十里为黄州，即春秋黄子国。汉后称为邾城县，盖因楚宣王灭邾，徙其民于此焉。至隋始攺黄州。宋时潘安常、庞大临产此，安常为良医，东坡尝称之。犬临与弟大观，均有诗名，同苏轼、黄庭坚、张永游，山谷尝称为天下奇才，二人皆附骥而著。再九十里为叶家洲，再三十里为阳逻，再三十里为青山，再三十里为汉口。其间有码头者，惟通州、江阴、镇江、仪征、南京、芜湖、犬通、安庆、丸江、武穴、黄石港、黄州而已。通州，汉海宁县地，属临淮郡。东汉属广陵，晋属海陵郡，隋属江都，唐属扬州。五代周置静海军，寻置通州，兼置静海县。元为路，明置县。国初升直隶州，在雍正二年。顾氏祖禹曰：州据江海之会，由此历三吴，问两越，或出东海，动燕齐，亦南北之喉吭矣。宋景林洙、印应雷、张大中居之。景林洙，咸平间与贼战，首陨而身不仆，跨马归，人曰：公无首矣。乃坠。印应雷知温州有声，赴任，一马一仆。张大中群经百氏，一览不忘。八称黑漆书厨，为南浦令。江阴，汉会稽郡毗陵县地，晋析置暨阳。梁始置江阴县，并置郡。隋初废郡，属常州。宋置军，元为路，寻降为州。洪武初，置县城。周九里。国初大兵下江南，阎典史应元以民兵数千抗大军十余万，数月始下，屠其城。事见阎典史传。传系邵青门长蘅作，又见汪有典所作史外。其地为宋蒋汝通、耿秉、包天麟故里。汝通以琴书自娱，所编有引睡集。耿秉为焕章阁侍制，著春秋传二十卷。包天麟咸淳间举博学宏词，皆雅人也。又按直隶顺天府亦有通州，为东汉潞县，今始置州，今人谓之北通州。汉口在大江东北，半面临江，雉垣弯如新月，本春秋楚地，谓之夏汭，亦曰夏州。盖因讨夏征舒之乱，乡取一人以归，故谓夏州。汉始置曲陵县，黄祖移江夏郡治此。又水经注称：鲁山左即沔水口，沔左有却月城，亦曰偃月城，戴监军所筑，故曲陵县也。后为沙羡县治，昔刘表将黄祖所守，吴攻得之，是汉口即沙羡县也。地当中夏之交，俗极繁盛，万商鳞集，世称刺江收汉，屹为重镇。其西岸相去十里为汉阳，以其在汉江之表，故谓之汉阳。汉曰沔州。又称汉江。有大别山、小别山，为汉水入江处。汉隐士姜岐、义士张昌宗，五代才子王仁裕居此。岐教授徧天下，昌宗八世不分居。仁裕为兵部尚书，唐废帝时，诏书皆出其手。汉江又名襄阳河，源出汉中，东流入江，故北岸一镇，因居汉江之口，故谓之汉口。偏西有月湖，南北长隄，直抵汉阳西关，名月隄。沿隄多柳。有伯牙鼓琴台，宋湘题诗云：噫嘻乎，伯牙之琴，何以忽在？高山之高，流水之深，古无文字直至今。噫嘻乎子期知音，何以知在高山之高，流水之。深，是耶非耶，相逢在此。壁上题诗，吾去矣，汉口隶于汉阳，罄踞龟山之上。晴川阁在龟山之首。汉阳城西，有吴大夫鲁子敬墓。鹦鹉洲与汉阳相违七里，在大江中，尾迄黄鹤矶，即黄祖杀祢衡处，故有汉处士祢正平墓。汉口斜对，隔江为武昌省基于蛇山之上。依山阻湖，扼刺江汉，襟带吴楚。自吴孙权依山筑城，号曰夏口，倚为武昌屏翰。自是谈形势者，未尝不以此为要会。盖孙氏所都，乃今武昌县，非省治。苏子瞻赋东望夏口，西望武昌，原不谬也。其省治江夏县，乃春秋楚地，秦属南郡。汉沙羡县亦尝治此，施旧号于新城，而夏口、江夏、江北之称，遂移于江南矣。吴为江夏郡治，隋废郡置鄂州，改县曰江夏。唐亦屡改，至宝历初，始置武昌军节度使。宋曰鄂州江夏郡武昌军，元为武昌路湖广行省。国朝因明，仍曰武昌府，县日江夏，设湖广总督于此。三国孟宗、宋王锋为其士人。宗为母入园求笋，且哀且祈，时当冬令，笋忽自生。王锋高帝尝以玉麒麟赏其凤尾诺，时锋五岁，亦奇才矣。龟、蛇二山，所以镇江北极玄天为水之精，故奉

真武像者，必侍以龟、蛇二将焉。黄鹤楼在蛇

山之首，与武昌西城楼相接。登楼远眺，自觉鹦鹉、汉阳一目可尽，而且俯临江汉，高矗云霄，有仙人玉笛之遗，五月落梅之胜。嗣因两次回禄，犹是晴川历历，芳草萋萋，而百尺高楼，与黄鹤俱飞去矣。余谒裕寿山制台归，登其遗址，见石柱联云：爽气西来，云雾扫，开，千里憾犬江东去。波涛淘尽古今愁。涌月台联云：还看兔影滚中流，非同承露；恍听鹤声来上界，岂是歌风。后庭联云：楼未成时先有鹤，笔从𫾁后更无诗。前有高亭，中藏禹碑，字大于拳，画深于指，陆离光怪，古趣盎然，美哉禹功，明德远矣。后有官文恭公文、胡文忠公林翼，二公合祠。咸同间，江南七省贼氛扰乱，而山河半壁，实赖二公奠安，洵为国朝柱石。诗有云：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。余于二公，盖有之矣。

汉口正街，绵亘十余里，均砌以石，然不甚宽，且其地多阴雨，故油伞钉鞋，妇孺毕具。字号多占楼院。天井一星，危楼四合，遇雨下板，白昼辄须燃灯。院中正面，肃若堂廉，旁屋横连，可作宴会。门则上华下实，如槅扇状，比户皆然。最庄严者，惟西会馆、山陜两省所合建。墙垣巩固，宫阙巍峨。正殿后为春秋楼，高可七八丈，上逼云霄。春秋楼后为佛殿，其东为财神庙，再东为天后宫，其前为花院，再前为议事庭。春秋楼西为吕祖阁，再西为文昌宫，其前为药王庙。殿宇钩连，楼台精致，栋梁胥用丹梓雕刻，饰以兼金。石柱四围粗可合抱，锡供七事，高将及寻，诚为汉阳之名胜。或者造化忌材，物难两大，故黄鹤楼被灾之日，即春秋楼告竣之时，且其问多佳联。正殿前联云：隰有栗，山有榛，缅故国风流，不输江汉，唐之遗，周之旧，勖先民矩𮒗，共赛春秋。乐楼联云：雅乐操南音可还是王笛楼中，牙琴台上，乡情话西土，权当著师涓餽晋，公子观秦。东西看楼联云：地当鹦鹉洲边，搆兹玉宇。琼楼大座，浑如来洞府，八在枌。榆社里，对此歌衫舞扇，开尊同与话家山。阳春白雪有新声，听楚客歌来，流传汉上；铁板铜琶翻古调，问乡音操处，忆否关西。春秋楼联云：一部麟经，偕百炼青龙，光芒万丈；层楼鹄峙，看对江黄鹤，掩映重霄。正殿联云：江汉此纵横，通道荆襄，望天上旌旗不远；桑梓必恭敬，合祠秦晋，视人间俎豆为亲。财。神殿联云：神惠溥江汉而遥，利用厚生；聚财拟湘水波长，荆门峦拥，歌䜩集乡关之美，酬恩设荐，联袂话晋阳迹古，秦树春深。余流连数日，𦇬小景于花院，隶楹联于议事庭，撰碑文于阑下。他如居民小户，院宇不宏，猫犬猪鸡杂处床下，其亦宏胞与之怀乎。

得间游览，见有牙牌戏者，名打麻曲牌，与纸牌同，惟多东西南北中发白数张，共百三十六张，以作良辰消遣。

十四年正月二十四日寅初，坐固陵轮船，由汉起程，经新隄。前粤匪下武汉时，舟过新隄，焚掠其地，兵民死者甚众，即在此再历荆河，于二十六日酉正，扺沙市，寓九十铺，其道里则一时未克查明焉。固陵小于安庆，其枢平藏𬬰底，又是一种花样。

沙市隶于荆州，为东汉吴蜀共争之地，诚为古今名区。按三国蜀志，建安十二年，曹操南征，会刘表卒，刘琮及荆州人多愿归先主，或劝宜速保江陵。先主不忍弃民，为曹兵追及，败于当阳。嗣与孙权并力破曹兵于赤壁，表琦为荆州牧。琦卒，先主乃领州事。十六年，益州牧刘璋遣法正迎先主，乃留关公守荆。二十四年，被吴将陆逊袭取荆州，入吴。在春秋为楚郢都，灵王细腰宫在焉，今尚有章台遗址。初，楚自荆山迁此，因以得名。秦曰南郡。项楚为临江王国，汉仍曰南郡，属荆州。唐置荆南节度，上元初，升江陵府。五代为南平国。宋为荆湖北路治，元为上路总管府，明为江陵府。国朝并置驻防将军。荆州城南门外有息壤，即鲧窃以治水者，堙入土中，其形如小石屋，不可掘，掘见则必霖雨涨江。而九十铺、三府街两市，百货充盈，亦中华之大码头也。

斜与便河相连，有令尹孙叔敖墓，墓临渡口，行舟还往如蚁。此古人有两岸绿杨遮虎渡，一湾芳草护龙舟之咏也。张江陵居正先生花园，亦在便阿桥外，旁耸沙石，高可丈余，幻如人像。相传沙市之名始于此。古曰沙头市，一曰沙市城。宋志称：地本沙渚，每蜀江涨辄圮。熙宁中，郑獬作守，始筑长隄，捍御地形，恃水为防，八民乃安。

为周熊宜僚、汉季布、南北朝邓郁、唐力僧护、宋刘鼎孙故里。熊宜僚善弄九铃八钤，尝在空楚与宋战，宜僚披胸受刃，于军前弄铃，宋人停战，觑遂败。季布世重，一诺千金。邓郁隐居衡山，忽见二青鸟，犬如鹤，鼓翼鸣舞，谓弟子曰：求之甚难，得之甚逸，今青鸟来，会期至矣。无疾而终，惟闻香气。力僧护母目病盲，护漱口祝天舐之，母目复明。刘鼎孙举进士，陆秀夫负王死海，鼎孙随入城

内。则有王粲啸月楼，孟嘉落帽山。时当清明佳节，其俗于前数日，妇女联步芳郊，躬亲祭扫，谓之踏青。有上新坟者，则更设席演剧，曾宴宾朋，行贺坟礼。而客中无事之徒，亦借踏青以餍游览。其营宅每多一连数进，后院安居，前院列肆。余同年邓玉农承润，累代簪缨，储藏赢富，为有沙巨室，而本族所居，类皆如此，夫亦风尚所宜。

二月二十三日，坐沙窝。官船由沙市起程，行四十里，泊江陵文村。夹沙窝大于南湾，盖以载物为重焉。

二十四日，行八十里，泊江陵。黄水涛刚过禁

烟时节，而豌豆已遍野发花，亦南方地热之一证。二十五日，行百一十里，泊湖南省华容连鱼须。华容本汉侯国，后为县，属南郡，故城在今监利县西北。曹公败赤壁，引兵步出此道。吴后改置安利，徙华容于江南，即今治也。晋后置安南。隋开皇中，仍改华容，属巴陵郡。华容高士胡刚居之。王莽居摄时，刚挂冠去，入交阯。

二十六日，行八十里，泊华容南州。以风不顺，故舟之像取于鱼。其中大杆为桅，挂于桅上，可舒可捲者为帆，缀于船旁，上圆下匾者为橹，以木作房，其下可藏物者为舱，上有柄入于船中，下有版垂于船后者为䑬，以铁作钩若爪向上者为错，以铁镶竹，一𬬰一钩者为篙，以木作春秋刀，系于船头者为招。小舟为艇，两橹交加，架于艇后，上钉以拐，一人鞠躬鼓荡，以行者为桨，短而宽者为桡，而楫与棹皆其类也。风顺则挂帆桅上，其驶若飞。无风则在船头摇橹，若鱼翅之拨水。行再艰，则系绳桅杪，数人沿岸负走，唱声载道，所谓款乃一声也。掉运则执船柄以推，而船自转，若鱼之摆尾者。蓦然遇物，迫不及避，则拂招，泊船则下锚，拨船躲路则用篙，盖离者可使合。抢者，可使开也。

二十七日行百二十里，经洞庭，泊龙阳留心塘。龙阳，汉武陵郡索县，后为汉寿县地。三国吴始置龙阳县地。有白查湖。洞庭本江南之梦泽、江北之云在、虎渡、荆江之间，以君山下有穴名洞庭，直通太湖包山，故曰洞庭湖。宋儒又谓即禹贡之九江。盖九江者，本潇、舂、耒、洣、漉、浏、资、汨、罗，并湘水而为九江也。洞庭南连青草湖，夏秋则合而为一，冬春则析而为二。湖中风浪不测，虽有洲屿，然相距颇远。咸丰初，骆公秉璋抚楚，偕楚绅胡文忠公等，于湖心创修舵杆洲，以避风险。渡者小安。湖中有明山、龟山、团山及鳊鱼洲、萧公庙等处，树绿山丹，妍然入画，周围八百，一望汪洋，此孟襄阳有涵虚浑太清之咏也。且其神最灵，船夫必设奠虔求，然后敢渡。昔子瞻东瀛游览，欲观海市蜃楼，而时值元冥不起东风，奇无由现，默祝之，清风习习，珠宫贝阙，顷刻横空，故有海市蜃楼之赋。今过洞庭，已临春暮，而北风骤发，顺护行帆，云非神惠，亦敬笔于书，以志感戴云尔。按唐时，有

柳毅者，下第归，至泾阳，见一妇牧羊，前曰：妾洞庭君小女，嫁泾川次子，得罪舅姑，黜至此，敢寄父书。洞庭之阴，有大橘树，三击当应。毅如言往见，有虚灵殿，一人取书进曰：老夫之罪，使儒冠罗害。俄有赤龙擘空而去。顷之，祥风卿云，寄书人亦在红妆数百人中。乃宴毅于碧云台。毅归，娶卢氏，貌美，曰：泾上之辱，君能雪之，兹奉闺房，永以为好。遂入洞庭，不知所终。

二十八日遇雨，停舟水上。运木则以绳缚椽，方若棋盘，平如砥石，架竹楼于上，彼此鱼贯，鼓噪而前，沿岸漂泊，宛然村落挪移，当不数贺监之镜湖泛宅矣。二十九日，行九十里，泊龙阳苍港。三月初一日，行九十里，抵常德。寓衣服街。常德通衢，云贵，依水筑城，贾市鸿开，行帆猬集，亦称富庶之邦。然俗尚敦庞，与他处之奢侈迥异。其首县为武陵。按后汉书注：本秦黔中郡，汉高五年改名。先贤传曰：晋太守赵厥问主簿潘京曰：郡何名武陵？京曰：本名义陵，为辰阳夷所攻，光武时移置，远夷得全，故易号。传曰：止戈为武，高平曰陵。此之谓也。刘昭谓前书本名武陵，不知此对何据。又荆州记曰：郡社中木麅树，是光武时种至今也。梁置武州，陈改朗州。尧时高士善卷居之，尧以师事之，舜让以天下而不受。宋政和间，赐号遁世高蹈先生。晋黄道真、宋杨维，亦皆是地人。黄道真捕鱼，赏桃源仙境；杨维隐居桃源，号冲真处士。三子者，皆遁世无闷者也。武陵距桃源九十里，闻土人言，其处异境天成，别饶古趣，出五色精石，秋生芦荻，春放桃花，鸡犬桑麻，宛在汉唐而上，诚仙境也。

初七日，与毛云生兄结伴，由常德起程，行百一十里，刚申正，距村落尚远，篙工不欲行，遂泊野岸。在常德曾见一词，景与相契。其词曰：远水静无波，桃李花多。暮帆千叠傍山坡，望里欲行方未动，红日西蹉。是行坐。任家𦩯船，规模髣髴南湾。每食四簋，味杂八珍，例均以群钗执事。而任家桂枝，蛾眉入画，桃面生春，吐谭从容，情性温厚，尤为绝伦。然境遇坎坷，故时常颦蹙，而捧心西子，转更增妍。匣中携有春箑，爰绘赠之，以志苹踪。

初八日行百五十里，泊马黄塘。闻之榜人，鸥程之神，天后圣母为最灵，故凡濒水之区，靡不建庙致虔，香烟繁盛。圣母，宋福建林氏女，始封灵慧夫人，历元、明累封天妃，国朝加封天后。海行云阴月暗，望明灯悬处，向之而行，黎明辄抵埠。风暴骤至，当危急存亡之秋，桅上有灯，安澜可庆。闻福建天后庙更有巨鱼送油，每当盛夏，风雷大作，鱼辄浮至，沿岸而踣，以竹竿撑其口，大如门人，蚁行入腹而取其油，剖者剖，担者担，庙中瓮满，飘然而去。周岁神烛，胥资乎此，是亦奇矣。犹忆乡雨，为余言，神之惠人，无处不有。北行嘉峪外，恒数日不睹人烟，行旅趱程，水火必具。偶遇水乏，辄有守宫匍匐而来，犬可及𬽄，腹臌如鼓，望人口张，驱之便吐冰于地，朗澈晶莹，拾而碎之，可以解渴脚。夫敬为福星，盖斯地有冰山，虽盛暑必雨雪，物即居此。守宫俗名蜥虎，以能食蜥故。

初九日行百一十里，泊桥口。汉李膺、郭泰出，偶同舟，一时慕清名者，望如仙侣。越大夫范蠡，既平吴后，载西子游五湖，物外逍𨓮，差堪欣慕。余与云生顷同画舫，夙契苔岑，复有桂枝相陪，意亦似颇闲雅。然以今揆昔，贤则甚违。若第论情景，或可依稀耳。

初十日行八十里，经荆港，扺长沙，为古群蛮国境，春秋属楚，杜佑通典谓即古三苖国，未可为据。秦为长沙郡，汉为长沙国，后汉仍为郡。三国初属蜀，后入吴，晋置。湘州隋改潭州，五代楚马殷都此。宋仍曰潭州，元曰天临路。明初曰长沙府，属湖广布政司。

国初，移偏沅巡抚于此，因分置湖南省。为宋胥偃、易祓、孙方武故里。胥偃为学士，欧阳文忠公重其文，以女妻之。易被工小词，春词蓦山溪云：东郊拾翠，襟袖沾飞絮。宝马趁雕鞍，乱红中，香尘满路。十千斗酒，相与买春闲。吴姬唱，秦娥舞，拚醉青楼暮。淳熙间，为释褐状元。孙方武官学正，金人入城，骂贼被杀，祀于州学。汉时长沙大疫流行，张机为是地太守，治法杂出，遂著伤寒论、金匮书，流传于世。

是晚泊对河岳麓山下。岳麓者，衡岳之麓也。朱晦翁夫子设教于此，今尚为岳麓书院。有长沙孝廉，贫无以卒岁，因造以求贷焉。山长曰：能属余对则可。请之曰：星稀月朗刚子夜。孝廉思之，又久而未得，乃归请于仙，乩判曰：苦读诗书数十年，些须小事问神仙。星稀月朗刚子夜，云淡风轻近午天。亦此问佳话。且南省喜读，不必尽在搢绅，即列肆之翘然者，半多搜罗史鉴，而柳岸渔翁、蓬门处子，罔不略辨之无，洵为善俗。

十一日进省，寓洪家井，有曾文正公涤生之第，北城则有左文襄公季皋之第。二公为当代伟人，袭以侯爵。宋之武穆，汉之武乡，当不斯𨗷，所谓功加于时，名垂后裔者非耶？洪家井隔巷为坡子街，最为华盛，日中为市，咸萃于此。南门之右有天心阁，盖城半踞于山，而阁复建城上，故有斯名。南门外有白沙井，磐石横连，中有凹，可容斗水，人竞取携抱之不。竭于中，注之，不溢于外。俗传斯水之脉，出于江西。许真君与孽龙斗，时，龙放毒于江，饮之辄死。真君乃术取此水，以活军民。今水西门外尚有降龙铁枷，式如云锁，长可五尺，厚则牧童渔子，挖地丈余，终未见底。长沙锡器最佳。又盆盂匣瓘，每翦皮为之，罩以精漆，𫔔以佳书，雅堪赏玩。

二十一日，由长沙起程，行九十里，抵湘潭寓

十三总自县署起，至城外共十八总，总一里余，八总出城，关外有正街、河街、后街，为商旅之所萃，地极繁庶，以省城江水溜急，不可泊舟，故云集于此。湘潭为中湘，宋钟震居之。上百一十里隶湘乡，为上湘，宋贺德英居之。下二百里属湘阴，为下湘，宋柳友直居之。震从朱子受业，建主一书院。德英七岁能文，诗赋援笔立就，与金起岩同试，德英第一。友直游太学，有盛名。三子皆以才学著。而三国蒋琬亦湘乡人，其地即楚之三湘也。地本潮湿，是春复多阴雨，衣有垢者，经宿长霉。正街距河心三十七丈，水暴涨溢于河街，去正街三尺有奇，几为泽国。是地颇尚赌，打牌则招倌人清场，即以所抽赢余厚赐之。且喜食殡榔，用壳一瓣，实半枚，叶片幅，当药一剂。食后茶余，必以奉敬，用消瘴气。四月初六日，由湘潭坐吴浆船归长沙。初十日，与范鉴泉结伴，坐解氏鸭稍船山长沙起程，缘事躭阁，未克开舟。酉初风雨渐兴，丑正益剧，风声捲地，浪涌连天，船动摇不已。篙工前后狂走，船妇祷祝悲啼，鉴泉急遁于坡，余亦因之奔避。少顷，梁万青。孟文卿亦相与扶持而来，觫觳可怜，四人蒙被，同伏于莽，萧萧然如鸦雀之无声。天色黎明，睹洪波巨浪中，有舟数艘，浮沈而下，盖即遭难者也。抚之不胜凄楚。有旱不登舟，此语信然。城开归寓，犹见梧桐萎落，屋瓦飞鸣，诚风暴之巨者

也。南方历书，卷首多一叶，载江水诸神，各风暴

于上，前三、后四日必验。翌午，闻毁盐船三只，茶五千箱。十一日末，正风始息，酬神设奠，整物修船，以为复行之计。十三日上船，行百七十里，泊湘阴扁担夹。解氏三女，长业娃，供炊爨，质朴人也。三彀娃，年十五，簧舌机灵，后必为驾船好手。惟次女改娃，貌仅中姿，性则刚烈，相与倾谈，忻忻然乐道女中节义。事。闻曾以重资租为他人驾船，改娃抵死乃免。初，余之避风涛也，改娃扶而行曰：好生走，意若谓客谊当逃，若女儿宜守身如玉，不可为强暴污也。余伏莽时，犹以改娃倾溺为念，既思如此义烈，皇天必佑。改娃，勉旃出水，不染淤泥，是乃真清洁也。

十四日行二百一十里，泊岳州南金港。岳州，其县曰巴陵县，本禹贡东陵。春秋、战国为楚地。秦属长沙郡。汉属荆州下隽县。隋始攺岳州。唐曰巴陵郡，宋仍曰岳州。秦桧以与岳飞姓同，奏改纯州，旋复旧。元为岳州路，明改府曰巴陵者。按淮南子：羿断修蛇。旧说，羿射巴蛇于洞庭，积骨若陵，故曰巴陵。表里山川，当江、沅、湘三派之会，绾荆、鄂二州之冲，江之东西，湖之南北，最为要害。国初，大将军岳乐扼吴三桂于此，使三桂不得出衡。州一丕，而卒归于殄灭。咸丰初，粤贼始扰湖南，惜当时未闻力扼岳州之策，坐令贼出临资口，而鄂、皖江南遂不可问。此非惟荆楚要害，亦天下之形势也。其东南五里为君山屏树洞庭湖口。山海经云：洞庭之山，帝之二女居之，即此。中央崛起，凹面水环，上出名茶，虽非崇山峻岭，实萃天地菁华，故诗人载咏不置。其西北五里为岳阳楼。岳阳楼者，岳州之大西门楼也。上有朗吟飞渡四字匾，盖用吕仙句。其下平与湖连，故孟诗云波撼岳阳城。中刻范文正公岳阳楼记，并有孟、杜二诗碑，骚人词客多题咏之。余亦见猎生羡，而壁间已有宗兄沐臣由榕城还里诗云：还乡重上岳阳楼，纵目湖光一色秋。日落潮平舟稔系，云开山静月初流。千家蟹火新隄市，万点渔灯古渡头。故里遥𨖄何处是，徘徊烟树使人愁。羡其写景周至，余正好效青莲阁笔，鸠拙自藏，他日质之沐臣，当博一粲。

十五日行二百二十里，泊嘉鱼中夹。嘉鱼，晋置沙阳县，梁置沙州，陈废。隋为鲇渎镇，唐置嘉鱼县，盖古三苖地，相传为汉之赤壁。按临漳山南有峰曰乌林，俗谓之赤壁赤矶，亦曰赤鼻山，水经注误以为周瑜烧曹兵处。其实赤壁鏖兵，本在黄州下武昌县境内，为子瞻泛舟之处。然临江之地，有壁多赤，则又不仅乌林、黄州已也。斯日经二卡，其一驻岳州城外，属湖南；其一驻宝塔洲，离中夹三十里，属湖北。连日薰风习习，斯以行路迢迢，当波平风静之时，凝神远眺，宛有水流疑岸。走浪静，忘舟行之意。十六日，行五十里，泊蒲圻簟州。以风雨故。蒲圻，梁置上隽县，又属沙阳县地，隋并废，改今名。江猪产于水底，形色类常猪，惟以翅行，乳在背，负而育子，油可饰縀，风将起，则浮水面，而儦儦俟俟焉。鲍鱼产于海，潮则溢岛上，坚如钉。取燕窝者，左佩皮囊，右系油罐，足登，手援而上，以利刃削燕窝，纳诸怀，仍攀而下。每退一步，取油涂鱼，口，酥而欲坠，手攫而藏于囊。比及地，则鱼燕并收，诚所谓假涂灭虢者也。海蜚别名水母，亦产于海，以虾为目。群虾向道而行，来时如水沬浮漂，先以竹签剌其背，则形神畅舒，任人剖割；欲去则动，速拔其剌，便欢喜远扬。云田为余言之。十七日行百九十五里，抵汉口，寓四官店。在沐臣兄处，睹所秘名贤遗像十册，余跋云：沭臣雅人，储蓄赢富，前谒西会馆，有指榕城搨来十六尊者像，貌古形奇，令人望而生敬。兹复出由周迄今五百名贤以示，盖姑苏沧浪亭旧刻也。貌各不同，然无不留。两间正气，现于简端，诚为至宝。既肃题签，复虔为跋，以志景行。

二十四日，由汉口起程，舟行四十里，泊黄陂滠口。二十五日，改坐𮪙轿，行四十里，宿黄陂双庙站。黄陂，齐置南司州，北周改黄州，隋改黄陂为县。征途流览，见阡陌多秋田，水盈盈若莲沼，漑用桔槔。其法则以木为渠，下临水面，长可丈余，旁护阑干，中夹长板，两端有轴，下轴六辐，嵌于渠中，上轴八辐较大，高出渠外。轴枢顺缀木棍，两旁低昂各一。渠内以木作环绳，如骨节之相连，隔五寸许，夹一方板，若雁。齿然，绳顶辐颠，板括渠底，两人执棍相搅，则辐转绳行，而板即括水使上，所谓激而行之，可使在山也。亦间有三人排坐，击鼓鸣金，口中呐喊，以脚踏轴而取水，名为惊魃。天旱则用旱魆，形如裸女，眼在背上，乃积阴尸气所化，阴云密布，戛然一鸣，则纤云四捲，赤日如炎。光绪三四年，晋大祲，魁屡见。更有青春妇女，耦而耕者，漑田刈麦，亦有女以葳蕤弱质，受此辛勤。此图绘豳风，朝廷且加矜恤，凡为民上者，可不知习里艰难哉？湖南耕田多用水牛，其形大于常牛，色黑而黎，角粗而伟，性喜卧水，故谓之水牛。所驾之车，专以纳稼。车两轮无辐，铁轴横穿，并藏车底。辅端有木，上与箱连，夹轴以走。其箱平底无阑，辕端则横木，所谓𫐐也。箱高辕矮，行则窿窿然，亦车之别一花样也。

二十六日，行六十里，宿孝感杨店驿。孝感，汉置孝昌县，西魏置岳州及岳山郡，隋改孝咸。有凤鸣冈。夫鲥鱼之美，藉藉人口，在汉曾尝食之。肉似白鱼而较嫩，味如白鳝而加鲜，出必以时，尾必盈尺，离水辄死。网得即奔驰唤卖，首尾俱翘者，鲜也，少展则陈腐矣。在湖北者系朝金山，在湖南者系朝衡山，在广东者系朝南海。来则为鲥，去则为赈，得养而头有红者，系龙门，已点，仍当放生。并有密饯青椒，以青椒劈丝，状若笼中枳壳，咪甘而脆，色红而鲜，令人忘其为辛物矣。在湘食天笳，色似青梅，形如初胎之葫芦，其上花瓣犹存，统用密饯，味亦甘美。在上洋食香蕉，色绿而黑，味淡而甘。形如中州牙皂，去皮啖之，利于大肠。在太行之阳，食榧，味甘酸而沙核利。其色似李而稍淡，其形似杏而较尖。在长沙，食枇杷，形色似杏，多核少肉，核三四合砌，夏果冬花，食可润肺。

二十七日行六十里，宿孝咸李涂店。二十八日行四十里，宿孝感。小河溪。由斯起迄五圣关，名湖广山。二十九日行四十里，杜应山葛店。再行三十里，宿应山广水驿。境颇纷华，山中称盛。应山，明忠烈公杨涟故里，盖与左光斗、魏大中、袁化中、周朝瑞、顾大章，世称六君子者也。涟夺天下于李选侍之手，而归之熹宗，捧日擎天，莫与比烈。及被诬，土囊压身，铁钉贯耳，以致于死，权移阉宦，自毁长城。八之云亡，邦国殄瘁，是之谓矣。

三十日行三十里，饼应山东望店。再行四十里，宿信阳李家寨。距东望十里为五圣关，古时雉堞犹存，即湖北、河南分界处矣。应山，梁置永阳，仍置应州。西魏置平靖县，隋改今名。信阳，汉平民县，六朝曰义阳。宋改信阳县，置军，元升州，一曰平昌，界连秦、楚，冲要地也。东望有祈雨者，以犬而衣冠，卧肩舆，鸣金鼓，且行且祝。昔汉灵帝西园弄狗，著进贤冠，缓带佩绶，遗笑于今。不谓桑林之祷，亦傚为之术，诚奇矣。乍入中州境界，顿见翠篁茂密，绿树葱龙，鉴澈清溪，屏开叠嶂。柳岸黄莺细啭，秧田白鹭频飞。到店见壁上诗云：烟柳依依绿正肥，黄鹂声细野风微。行经流水湾环处，点破青山一鹭飞。正谓此也。

五月初一日行三十里，饭信阳彭家湾。再行四十里，宿信阳南关，为明处士何大复先生故里。先贤子贡曾宰于此，故北关外犹树碑表志焉。又有颜鲁公大书之碑曰古申伯国。盖即宣王封申伯于谢，为召穆公所营，厥后宜臼母舅所居之国也。

初二日行四十五里，饭信阳阜阳店。再行四十五里，宿信阳明港驿。

初三日行四十里，杜确山新安店。再行五十里，宿确山北关。确山，汉朗陵县，一曰安昌，宋改置确山县，为范孟博故里。无名氏怀以诗云：汉贤故址认依稀，旧史凄凉往事微。不见青山埋白骨，空令流水送斜晖。吾侪祗解存公道，八世何会论是非。惟有东坡崇气节，高风慷慨愿同归。按范孟博名滂，为汉名儒，与李膺同遭禁锢者也。

初四日行四十五里，饭确山驻镇。再行四十五里，宿遂平。北关为古房子国，吴夫槩王奔此，为堂溪氏，故称吴房。唐置县，即李诉入蔡州，与朗山均吴元济戍兵处。

初五日行四十五里，饭西平二十里铺。再行四十五里，宿郎城小郭店。西平，东汉定颍侯国，晋改今名，为县。汉郅恽南北朝源贺居之。到恽，武帝出猎，恽拒关不纳。后为尚书令。源贺以功进西平将军，封陇西王。郾城，汉县，古召陵地，即齐伐楚次召陵处。距店十里为三空桥，旧名淤泥河。地形污下，夏日多水溢，于桥路每梗塞。当云淡风轻之际，杨疏柳密，环拱若阑，鹭立鹳鸣，横排成阵。映朱霞于绿水，衔红日于青山，转觉画图不如焉。

初六日行五十里，饮临颍王家店，再行四十里，宿临颍西关。临颍，汉县。水经颍水出少室山，东南经密县。禹州分二派：一经新郑，至于临颍，是也。又曰颍上，距王家店二十里，过陆安河，舟而渡。临颍南二十里为小商桥南，宋岳武穆王将杨再兴与金人转战死于此，今尚存杨将军寨。寨后立庙以祀忠魂。庙后马鬣犹累然高起。金兀术合龙虎大王逼飞，再兴以单骑入其军，擒兀术，不获，杀数百人。兀术怒，顿兵十二万于清河。再兴以三百骑遇敌于小商桥，战死。后获尸焚之，得箭镞二升。

初七日行四十里，饭许州草店。再行凹十里，宿许州丈地。许州即汉许昌，盖魏地也。在春秋为许都。曹操徙汉献帝都此，巍曹丕建都洛阳，亦称此为许都。献帝许田射鹿，即在此也。为汉李根、许巨伯居之。李根自记云：以汉元封学道某甲计之，百余岁矣。巨伯义士访友，病遇贼不去，贼义释之，一州得全。城濠荷花围绕，叶铺翠盖，花灿红裳，绮丽苍茫，出没于芦疏树密间，佳景西湖，当不斯过。

初八日行三十五里，杜长葛增福庙。再行三十五里，宿新郑。长葛在汉晋为长社县，新郑，其始为郑都。郑王子友初封在关内，因幽王、犬戎之乱，平王东迁，晋郑是依，封武公于此，后灭于韩。宋杨璞居之。璞工诗，士大夫多诵之，自称东里野民。东里即子产居也。店壁上悬一小幅，潇洒出尘。其词云：茅屋差池多苍老，山径崎岖宾客少。吃的无名草，听的百鸟叫。春花开的早，夏蜩枝头闹。树叶黄黄，秋来了，雪花飘飘冬又到。叹人生容易老，总不如盖

补

一间安乐巢，挂上些耕读渔樵。闲来时把琴敲，闷来时河边钓。初九日行四十里，宿新郑郭。送店驿有宋司空正献吕公晦叔公著墓。公为吕露公夷简子，因与兄公弼疏诋荆公而罢职，为宋名臣。公三十三世孙成彦，咸丰四年为新郑令，𫔔碑以志。

初十日行四十五里，杜郑州。再行四十五里，宿荥泽草东铺。郑州，古曰管城，即管叔鲜受封处。荥泽，春秋卫地，狄人败懿公于荥泽，即此。秦曰广武，汉后曰三川，北魏亦名广武，隋改今名。中州喜牲畜，车出必驾二三，或四五不一。太平车更有八九成群者，皆精神爽飒，毛羽丰肥，所谓四牡彭彭，两骖雁行者，当为斯咏之也。

十一日，行十八里，渡黄河。再行三十里，还抵木栾。时河口尚未合，宽仅三里，浅处舟屡阁，颇艰于行，闾阎被害，八月有奇，其甚矣惫皇天垂佑，河速合龙，即苍生福也。

十七日，返泽州。宿凤台。令恩子严兄署，与启席。汪保素本云接谭，颇投臭味，不觉肺腑俱倾。承惠诗云：十年琴鹤驻神京，卿相亲贤折节迎。但得秋曹阴积福，何妨春榜晚成名。风霜论谏台臣直，山水谭诗郡守清。八愿既坚天必遂，读书端不负平生。又一鞭暂息软红尘，簪笏依然翰墨身。敢谓清才能轶俗，但看余艺亦惊人。文章传世名方贵，贫贱论交识乃真。记取黄金台上月，酒尊茗碗话前因。保素勖我以永怀，姑志之，以矢弗谖云。

二十九日，抵家，酬奠神祇，祇谒祖考，叩见高堂。术栾店以还，皆往时路也，故不赘。统核所历程途，除汉镇违沙市，按轮舟口行七百里，约应得一千里，彼时未克查明外，由余家至木栾七百九十里，由木栾赴汴，二百二十五。里，由汴讫清江，一千零三十五里，由清江泛维扬，二百六十里，由维扬趋镇江，三十里由镇江浮上海，六百八十六里由镇江抵汉口，一千五百五十七里。由沙市到常德，七百一十五里，由常德达长沙，四百五十五里，再过湘潭，九十里，由长沙返汉，七百五十五里，由汉归木栾，一千一百九十八里。以上计七千七百九十六里，再加一千里，通共行八千七百九十六里。

回忆江山如画，景物宜人，缅胜境之宏规，时萦寤寐；考英贤之遗迹，莫罄溯洄。客岁离乡，犹是秋风瑟瑟；今朝返里，己见夏木阴阴。一转瞬閒，而壮游万里，阅时八月矣。感怀莫释，因志于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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